姜涛(中)与学员们在一起。
那是一个冬天,卫生队的航医休假,队里派我代行航医之责。夜航训练通常在子夜进行,那时正是困的时候。我裹着棉大衣缩在救护车里,但怎么也睡不着。因为飞机起降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还不时有年轻的学员过来找我要风油精、清凉油,我连一个瞌睡都不能打。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到那些腋下夹着头盔的学员,一个个显得很兴奋,充满朝气。闲着没事,我与他们聊起天来,问其中一个学员怕不怕。他笑笑,露出很白的牙,说,怕倒是不怕,只是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我又问,驾机上天,又那么黑,危险不?那学员还是笑,说,这就好比你学骑自行车上路,带给你的是骑行的快感,越骑你越会胆大心细,根本就不会觉得危险。
每次夜航,都要到凌晨三四点钟结束,对我来说时间难熬,但那些学员总像是意犹未尽。
代理一段时间航医后,跟飞行大队的人混熟了,有一天杨大队长问我,戴医生,想不想体检一下我们飞行的感觉?我说我行吗?他说,你只要敢就没问题。我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谁知第二天上午,杨大队长对我说,你的上机手续已经报批了,今上午就可以跟我上天。我迟迟疑疑地跟他来到训练场,杨大队长帮我穿戴整齐,把我扶进后座,交待一些不能随便按按扭、怎么通话等注意事项,然后他坐进了驾驶舱,由他亲自驾机带我上天体验,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这是全身涂满军绿的教练机,只有前后两个舱。我正襟危坐,腿还有点哆嗦。指挥塔台下达命令之后,头盔里传来杨大队长的声音,戴医生,坐好了,咱们起飞!就在一阵轰鸣滑行之后,飞机摇晃着冲上了蓝天,越飞越高。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往下看,绿色的机翼下,是美丽的黄土地,冒着袅袅炊烟的村落、片片绿色的森林,还有蜿蜒细长的河流⋯⋯送话器里传来杨大队长的声音:戴医生,知道我们的飞行学员为什么那么有激情吗?因为,他们一想到学成之后,驾驶战机巡航祖国的蓝天,壮美的山河,他们就有莫名的兴奋与冲动,就跟我们这些老飞行员当年想的一样。
我忽然明白,夜航值班时看到的为什么都是一张张兴奋的脸庞,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没有怕意,因为在他们心里,飞行,是一种神圣而崇高的使命!
很快,一个起落完成了,我对杨大队长说,我有点害怕,不飞了吧。杨大队长坚定而又温和地说,不行啊,必须要飞完3个起落!滑行、起飞、翱翔、俯冲、着陆⋯⋯我的心随着飞机大起大落。等到3个架次完成,飞机平稳停在跑道上,我的脚踩到了地上,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到肚子里,而此时我的衣服里裹满了臭汗。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飞机,而且是“专机”,资深老飞驾驶,但我还是怕极了。
在我们这些常人的眼里,人是生活在地球上的,大地最有安全感,脚踏着实地,心里才踏实,只要脚不沾地,就有许多潜在的未知的风险。飞行员其实也是常人,但他们有区别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他们只能勇敢地承担起风险,从容地去面对危险。
姜涛和鲁朋飞就是这样。他们驾驶教练机进行起落航线训练,在完成一个漂亮的着陆动作、再次拉起飞机后不久,塔台飞行指挥员发现飞机发动机拉出异常的青烟,立即提醒飞行员“检查温度”。此时,飞机已接近机场边缘,正前方100多米及其左右前方地面上均为人口密集区域,分布有村庄、驾校、厂房、居民楼、医院、加油站、商业中心等。如果按照飞行教范要求直线或小角度转弯迫降,带着火焰和燃油的飞机在巨大惯性作用下会坠入人口密集区域,将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严重损失。就在这时,指挥员发现飞机突然开始向右转向,出人意料地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随后以较大俯角坠向地面一片树林并起火,两颗年轻的星就此陨落。
英雄离去,长歌当哭。其实,忠诚使命、勇于担当、不怕牺牲的,不仅仅包括姜涛、鲁朋飞以及所有翱翔蓝天的飞行员,还包括那些遨游在深海大洋的舰员艇员!他们一样地离开脚下坚实的土地,风里来浪里去,只为使命的呼唤,祖国和人民的利益!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坚定的信仰、勃发的血性,像红色基因,在万里海疆的高山、海岛、天空、浪尖绵绵传承!
望着两位烈士的照片,我在想,姜涛的名字里有海的色彩,鲁朋飞的名字就跟天空有关,他们注定是海空雄鹰,一直在飞翔,飞翔。虽然我们再也无法看到他们青春的脸庞,但我分明能感觉到,祖国无垠的海空里,到处舞动着他们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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