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断“臂”之痛》
看一幅画,让人感到痛是少见的。更何况,这是两种痛感的叠加,属于心理之伤与生理之痛的混合症状。田迎人的黑白油画,名字就叫做《断“臂”之痛》,显然这个带引号的“臂”,是“壁”的谐音,它指的正是墙壁,是我们见的太多而又在不断消失的古老胡同四合院的墙壁。
尽管画面中的主角是建筑物,但是屋脊、梁栋、砖瓦有情也会落泪,它们因为年深日久,其浑身上下早已浸透居室主人的生命气息,世事无常的社会风波见怪不怪,而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想必也不会陌生。老房子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带有生命温度与记忆的“活物”。
不知为什么,我是这样偏爱这幅油画。它让我领悟了一个道理:凡是人类居住过的城市古老建筑,也都可以被视作有血有肉的躯体,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就是尽可能对它们加以保护,细心照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钢铁利器所伤,乃至骨折或流血。目睹这些断壁残垣而感到惊心动魄,证明我们的灵魂还没有麻木到家,我们的痛感也恰恰证明我们还算清醒。
古老的城市以其古旧民居建筑为四肢,为血脉,为神经,为细胞。行走在幽深而静谧的胡同之中,是我们与历史谋面,与历史人物对话的一种特定场域。倘使阅世至少五六百年之久的胡同不存而蕴藏着无数传奇故事的四合院民居不在,则我们面对北京这样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时的怀古之幽情又何以寄托?!
这是专门为城市一去不复返的民居建筑所唱的安魂曲,是一曲用黑白油画的线条和色块所谱写的泣血的挽歌,那悲催、伤感无奈而又惋惜的喟叹虽然无声无息,丝毫改变不了现实,却已经使我们的心灵受到打击,如同遭到一种强烈电击一样,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甚至在想,是谁无端地把城市古老的历史建筑推上了手术台,那些没有医学常识和素养的蹩脚的外科医生正在挥舞着手术刀。对他们来说,砍断一座房屋的正脊(又称“大脊”,即房屋顶部两坡交接处)连同捣毁其两端的吻兽(建筑装饰物件,朝内吞脊)与望兽(与吻兽同为饰物,朝外望去),就像上山砍柴一样的轻松,如同到菜地刨土豆一样的惬意。古都以其古建筑为肌体,但是,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对其有着切肤之感与手足之情。
如果我们说,古老的城市建筑曾经流血,或正在流血,那么,当年鲁迅的那句话就能派上用场。他说:“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或许,喜欢推荐木刻版画给读者的鲁迅在世,他一定会喜欢田画家的这幅油画吧。这画的题材与风格的大胆与直接,尖锐与锋芒,又是多么与鲁迅的性格与思维相近。而田画家本人还真就热爱鲁迅,她对大多中国近现代文学家没有感觉,却偏偏对一贯带刺、语含讥讽、不留情面、赤裸表达的鲁迅很感兴趣,而且很欣赏他的性格、言辞与说话的腔调。她说:“不管怎么说,有一个鲁迅还真好!可惜,只有他一个,要是再多有几个鲁迅那就更好了!”
说起来也怪有趣的。
性格温婉的田画家的身上与其作品中竟然有一些“硬骨头”鲁迅的影子,两者其实不搭,细想又很搭。谁说一幅油画不能像一篇杂文一样有锐见与分量;谁说一个弱女子不能具有伟丈夫的心性与情怀;谁说这幅油画《断“臂”之痛》不能是鲁迅故居后院里的枣树,带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