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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二十年坚守 一辈子眷念
作者:海军某士官学校模拟训练中心高级工程师 张 军      来源:中国军网      发布时间:2014年06月24日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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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军同志简历

  张军,汉族,原雷达某团副团长张在安的儿子,现任海军某士官学校模拟训练中心高级工程师。

 

  首长和同志们:

  我是原雷达某团副团长张在安的儿子张军,现在是海军某士官学校模拟训练中心高级工程师。我的父亲是1962年第一批进藏的共和国雷达兵,亲自参加了包括甘巴拉在内的10余座雷达站的勘测和建设,参与和见证了西藏雷达兵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艰辛历程,把生命中最美好的20年贡献给了西藏。2013年7月,遵照他生前遗愿,我母亲带着全家七口,捧着父亲的骨灰,沿着他当年进藏的路线,把他的忠骨埋在了甘巴拉山上。生前,他把青春献给了雪域高原;现在,又日夜坚守在他忠爱的事业和阵地上。今天,我在这里向大家讲述的,正是父亲生前和弥留之际断断续续口述的那些难忘记忆。

  从江南水乡到雪域高原,从支前作战到扎根边疆,只要祖国一声召唤,甘洒青春与热血

  我的父亲是安徽怀远人,1958年10月参军入伍,部队原为驻扎在南京的雷达某团机动连。1962年9月,西南边境紧张,机动连编入独立营赴西藏执行任务。父亲被编在二连,任中士班长。动员大会上,团政治处副主任说:“这次进藏就是准备打仗,大家只要带两管牙膏,一把牙刷,用完了也该凯旋了。”然而,父亲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就是20年。

  部队乘火车从南京出发,到西宁后沿青藏公路行进,半个多月后抵达拉萨。两天后,电台传来边境作战胜利结束的消息。正当大家以为可以归建南京之时,又接到上级命令:雷达营向西南边境前沿开进,担负新的战备任务。动员口号也成了“长期建藏、高原为家”。

  父亲的连队进驻山南地区海拔4000米左右的哲古,担负24小时昼夜对空观察、警戒任务。高原深夜寒风凛冽,官兵没有床,只能把羊毛铺在冰冷的地上,席地而睡。条件虽苦,但父亲任劳任怨,他既当雷达操纵员,又维护和检修兵器,曾因准确发现外军侦察机入侵的空情受到了上级表扬。

  恶劣的环境、繁重的任务,使得父亲积劳成疾。他的血压一度达到了180—140。此时父亲已服役6年,符合复员的条件,加之家中困难、身体不佳,他提出复员申请。当时独立营副参谋长、也就是后来雷达某团的首任团长周金龙找到他谈话:“小张,你技术全面过硬,高原需要你,独立营需要你,留下来继续干吧!”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父亲,让他放下个人得失,在高原扎下根来。1997年,父亲在上海住院,与老团长周金龙相逢,时过境迁,两个老兵对这段往事仍记忆犹新。

  1991年7月,我从阜阳师范学院毕业,在父亲鼓励下选择了参军。入伍第一天,父亲就拿周团长批评教育他的往事告诫我:“穿上军装就要服从组织安排,遵守铁的纪律!”现在高原雷达兵的精神已经融入我们的家风,不仅我和弟弟,就连我刚上大学的儿子也懂得: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要不怕吃苦、甘于奉献!

  舍生忘死踏遍雪域边关,涉水跋山历尽千难万险,只为在世界屋脊安上“千里眼”

  1964年4月,父亲从哲古调到拉萨后提干。这段时间,父亲最难忘的就是上甘巴拉勘测阵地。那时上山的公路还没修通,大部队驻扎在甘巴拉山口,他带领部分人员背着干粮和水徒步上山勘测。第一次在甘巴拉过夜,高寒缺氧本已让人难受,可他偏偏又扁桃体发炎,喉咙像堵着棉花一样令人窒息。历时20多天艰苦勘测,为最终确定阵地获取了大量珍贵的数据资料。后来,他又多次上山检查工作。甘巴拉也成为他最为魂牵梦绕的地方。

  1968年7月,他被任命为雷达某团作训股副股长。当时,外军战机经常抵近侦察,我空防压力骤增,也就在这时,父亲又被赋予了在西藏勘测雷达阵地的任务。父亲和战友们在西藏120多万平方公里辽阔土地上勘测。翻雪山、趟冰河、迎风雪、抗缺氧,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行程一万多公里。以顽强的毅力,在“伸手就能触到天”的乱石冻土之上,勘测建设了钢铁阵地。每个阵地都是用生命去勘测,用生命去坚守,特别是5000米以上雪山,随时面临着诸多未知的风险。

  在勘测队中,父亲爬山最多,加之不能及时刮胡子,战友们都爱叫他“牦牛”。山高坡陡路险,攀爬时脚趾要用力抠着地面,时间一长父亲的脚趾甲脱离了皮肉,又厚又硬,修剪时非得用刻刀削、锉刀磨。直至去世,他那已畸形的十个脚趾仍令人目不忍睹,让母亲痛哭失声、伤心不已。

  1980年,他任副团长时,长年生命透支造成的高原病愈发严重,每隔一周就会发烧,每次都是38度以上。正常人的脉压差范围为30-40,而父亲有时只有4个,心脏随时有停止跳动的危险。可他却硬扛着,还坚持到千里之外的连队检查,每次下连回来就大病一场。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紫黑,越发苍老。

  多年后,小侄女翻出父亲的老照片,可她怎么也认不出哪个是爷爷。弟弟启发道:“你看哪个人最黑?”小侄女瞬间发现:“这个最黑,可他是爷爷吗?”弟弟不禁流下泪来。1982年,病痛让父亲不得不选择转业,在西藏战斗20年的老兵恋恋不舍地脱下了军装,带着奉献高原的荣耀和一身病痛回到了老家。

  对父母未能送终尽孝,对妻儿未能相守陪伴,青春年华献给高原,亲情之恩一生亏欠

  父亲出生在贫苦农民家庭,奶奶共生了11个孩子,其中有9个都夭折了,剩下最大的伯父和最小的父亲两个儿子。爷爷、奶奶最疼爱父亲。然而,在爷爷奶奶去世时,父亲却未能守在身边尽孝。

  1970年下半年,举国上下深挖洞、广积粮,在抗战时钻过地道的奶奶认为又要打仗了,天天担心当兵的儿子,天天盼着儿子回来,她常常站在老屋后,面朝西方,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思儿心切,心生忧愁,奶奶病倒了。生命垂危之际,她一直念叨着父亲的小名。家人知道她是在等父亲,连拍了6份电报。从“母病危速归”到“母泪盼儿归”,直到最后一份“母已故”,可每份电报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万般无奈,家人找来一个身材与父亲相似的亲戚,穿上军装跪到奶奶床前,握着她的手说:“娘,您的小儿子我回来了……”奶奶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奶奶去世几天后,老团长周金龙才把扣压的6份电份一齐送到了父亲手中。他告诉父亲,扣压电报是经过团党委研究决定的。当时正处于战争之际,西南边境局势紧张,战争随时可能打响。团长愧疚地说:“现在部队需要你,你不能离开。只要局势稍有缓和,我们就放你走!”几天后假批下来了,可当父亲赶回家中,奶奶已去世36天了。1977年夏天,爷爷去世时,父亲正好在西昌参加重要军事训练会议,又一次未能在亲人去世时陪伴。

  1967年11月,父母结婚后的第四天晚上,父亲就离开家奔赴抗美援越的战场。半年后,父亲探亲休假,离家时母亲已有两个月身孕,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父亲又一次离开了。我是在一岁多时才见到父亲第一面,而弟弟直到三岁时还不认识父亲。父亲休假回家时,母亲要弟弟过来叫爸爸,可他始终不肯,躲在妈妈怀里,怯怯地望着这个陌生人,小声地说:“那不是我爸爸!”母亲和在场的邻居都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父亲在世时,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总是心潮难平。他常说:“我这一生,一对不起父母,二对不起爱人,三对不起孩子,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西藏!”

  生前以甘巴拉为傲,身后守望冰峰之巅,半生青春梦想,终生寄托惦念

  1982年,父亲转业回到安徽蚌埠,任过中区法院副院长、东区副区长、市民政局副局长。他一直勤勤恳恳,秉承着高原雷达兵的实干和奉献精神。转业后,他一直渴望能在有生之年重回西藏看看老部队。特别是到了晚年,他最爱搜集报纸和杂志上与西藏相关的消息,只要电视上一出现甘巴拉的画面,他总会神采飞扬、热泪盈眶,激动地说:“这个阵地就是我当年勘测的!”

  1999年,退休之后,父亲开始积极锻炼身体,为重回西藏做准备。但不幸的是,2000年夏天,他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心肌梗塞,四条冠状动脉堵了两条半,这是典型的高原疾病,不得不做冠状动脉搭桥手术。2001年,我们曾到成都旅游,父亲重新燃起去西藏的希望,但大病初愈,最终未能成行。2005年,父亲不慎摔倒,造成颅内出血,这使得他重返西藏的希望彻底破灭。从那以后,母亲不止一次说:“你爸昨天夜里醒来后总睡不着,说又梦到西藏了,和我聊了半宿在西藏当兵的事。”2006年春节的家宴上,当父亲又一次抒发西藏情怀时,我脱口而出:“爸,您放心吧,生前不能陪您回西藏,以后也会带您的骨灰回去一趟。”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然而,父亲并没责怪,反而兴奋地当即答应:“带去了就不要带回来,找个山头撒了、埋了都行,雷达兵就是占山为王的!”2011年9月2日,父亲在肠梗阻手术第2天,被高原长期损伤的心脏不堪重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溘然长逝。没想到父子俩在2006年春节的约定,竟成了他的遗愿。

  2013年7月,我通过多种渠道联系上了雷达某团领导,表达了父亲想魂归雪域的愿望。得到团里支持后,母亲带着全家老少七口,捧着父亲的骨灰,从安徽蚌埠驾车,沿着父亲当年的行军路线奔赴世界屋脊。7月31日,抵达拉萨。8月2日,我们一家与官兵一起,将父亲的骨灰掩埋在甘巴拉阵地前的山坡上,并垒起了一座玛尼堆。父亲就这样静静地面对着大海一样深邃的蓝天,水晶一样纯净的羊卓雍措。站在那里,我才明白了“山高人为峰”的真正含义,甘巴拉在父亲心中早已化为一种永恒的精神和信仰,一种生命的寄托和信念。

  我的父亲一生没有多么伟大的成就,但他在我和家人的心目中就是一座山,像甘巴拉一样的高大、雄伟、不可撼动。现在,他与他心魂相系的甘巴拉已经融为一体,并将永远伫立在雪域高原,伫立在世界屋脊,伫立在我和家人心中。

(责任编辑:曹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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